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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热闹热闹,让外人看了有了因头,也不唐突。”“她们并不知道什么,被扯进来老无辜的。”雁飞转个身,体贴地替王老板按摩起肩颈来。
王老板笑道:“那你还把杜展风拉了进来?阿囡,你又乱耍一通了不是?”又说,“展风这样的年轻人天生好冲劲,只是人情世故不太晓得,一看就是家里捧着养大的,做事体不很稳当啊!”
“做男人的总该出去闯一闯,不然哪里知道世道险恶!女人嘛!是应该矜贵一点,不惹世事一点。”王老板在雁飞指尖按摩下放松了,闭了双目。“真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想法!女人是要懂得矜贵。”他困了,只在未睡之际,又说,“阿囡,小洋房的房契写的是你的名字。这两年在场面上也好,暗地里也罢,你也帮衬我不少。”
“如此一来,却是我讨了大便宜的。那我就却之不恭了!”王老板闭着眼睛笑: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文化人了?”她本有调皮的笑现在脸上,此刻淡淡隐了。什么时候学的?有人努力地教,她就拼命地学,真的是拼命地学,生怕教的人不满意。她想着,微微叹了气。她学会这个成语的辰光,尚还天真着。客堂间红色的丝绒窗帘全部拉了起来,隔断外面的深深夜幕,也隔断了她的思绪。
看不见夜幕的时候,她可以尽情去堕落,愈堕落便愈快乐!只是庆幸,幸好,小云还是那朵洁白的小云。想着归云的还有中国青年卓阳。夜风里透着冷凉,他的心,悄悄起了涟漪。自己莫名荡漾着。坐着的黄包车一路颠簸,人也跟着颠簸,有呼之欲出的难耐。他是有点明白的,又不够明白,想的东西又多,一会,心也乱了。
他的心是高的,回到整齐的霞飞坊里,又被缩小了。石库门是鸽子笼,他还得再钻回去。
其实这里的弄堂已经很宽敞了,都能停靠小汽车。卓阳看见自家门前就停着一辆黑色的三菱小汽车。小汽车门前,一位穿长风衣的男子对卓汉书九十度鞠躬,恭恭敬敬。因夜黑,也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。他的唇紧了紧,不知道是谁呢,看样子却是日本人。父亲是复旦大学有名的历史教授,也有有名的观点,就是文化传播理当超越民族、超越时空、甚至超越仇恨。他有很多外国学生,洋女郎蒙娜是其中之一,他还有不少异国朋友,都十分赞同他的观点。
卓阳是崇拜父亲的,只要父亲不用藐视的态度将他作小童处理。车子从他身边飞驰而去,父亲的脸也转过来,看见他,蹙了眉毛。“看王某人做戏做完了?”“爸,我觉得你对王老板的态度不厚道!”卓阳跟着父亲进了家门。卓汉书冷冷“哼”了一下:“我让你去,便算给了王某人面子。怎样才算更厚道?”
卓阳抢上前一步:“王老板的提议很好,这样的时局下,把东西转移到大后方更安全。”
“他又在哪里得来这些讯息?动辄商界相熟虞某、政界相熟宋某,可又从军政界得来什么花头经?我看不惯的就是这等趋炎附势。”“不管是否趋炎附势,有团结一致的爱国心总是好的,何况商界和收藏界都支持。爸,为何你总不肯放低身段?”“我干不来这些哗众取宠的事体。”卓汉书是动气的,“王某人之前用‘抵制日货’做口号,推销廉价低质的土布赚个盆满钵满。一点点口号,就把你们这宗整天不诚心做学问爱闹事的学生给煽动起来。”“难道这次集合大家的力量保护文物也是错的?”卓阳争辩。“收藏只是一种爱好,何必借题发挥?这本就是个人的清闲,我不必去管他人怎生做!你也休给我多管闲事!”顿一顿,又说,“你只管和蒙娜准备好夏季的美国之行,少给我看那些《法俄革命之比较观》、《庶民的胜利》此类文章。书尚且未念好,倒起禄蠹心。照我看那总革命理论全是争着做王侯将相的借口,你给我少沾,太平度日就好。”说完转身重步进了书房。卓阳如骨梗喉,站在客堂间里生闷气。卓太太赶着出来:“我就听见你们两人的声音,今晚做了开洋拌面。”又埋怨卓阳,“怎么一回来又同你爸爸争?”卓阳不痛快,不响。又见客堂间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只礼盒。盖子敞着,里头是笔洗和砚台,礼盒上描着日文,便问母亲:“妈,这是谁送的?”卓太太道:“你爸爸在京都讲学时收的日本学生拜年送的。”说着收好礼盒,“你爸也真是,不把人家的礼物放放好。”“他总这样固执,不肯接受王老板他们的合理化建议。”“好,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合理化建议,一心一意准备好出国留学的事情!”
卓阳听母亲也提这茬事,就更气恼,坐倒在椅子上。卓太太叹气:“你房里那些书真是看出我们一身冷汗,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下场?”
卓阳心中一凛,问:“我的书?”卓太太道:“别一惊一乍,我和你爸爸算是民主人士,不干侵犯儿子私人物品的事体。”
卓阳这才放下心,但面孔还扳着:“我们家虽民主,但不自由!”他想,是真的不自由。他的一言一行,都有父亲从旁规范,父亲不允许的,是坚决反对他去做的。唉声叹气,他气闷,胡乱抹把脸,上床睡了。人大了,人张扬了,心思开了。父母不懂儿的心。展风也在气闷。他的兴兴头这这晚被挑到最高,一回家就同父亲说:“王老板说要派我去做事,过几日同‘新昌’杂货办的邓老板去重庆办货。”做父亲的以为,这是辛苦活儿,展风是手心里捧大的,未必能受,但他想放他一放,杜班主应允了,就说:“年轻人确该四处闯荡闯荡”。庆姑却不放心,仔细询问又叮咛,惹得展风烦不胜烦。她又说:“还是得先想着和归云成家的事,这事也该办一办。”展风急了,说:“大丈夫当先立业再安家,这,这,等两年再说!”归云正端了夜宵进来,听到了展风这话。展风也愣了。成亲的事是从小听大的,只是越大越糊涂。展风说不清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,归云也不想自己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。但两人都晓得归凤那层的尴尬,更是不提了。归云觑一眼坐在庆姑身后背唱本的归凤,她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。庆姑是不答应的,难免骂一阵,展风又看归云默不作声,心里有点懊恼。回头无人处同归云说:“你可别怪我啊!我只是――只是――想先做大事。那大事,我非做不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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